写在前面
大家好，我是 yu 胖。从今天开始，《移案追踪》的故事将回归联邦法院，本胖计划用 1–2 周的时间，讲一讲移民法中最常见的八种拒签和拒绝入境（Inadmissibility）情况，以及对应的上诉申冤案例。今天的故事，讲述的是一位曾经在乌克兰国安局工作的小哥，移民遭拒之后的申诉过程。
欢迎访问和关注博主的YouTube频道，以中立的视角，系统性介绍加拿大的移民项目，和这些项目背后的法律基础，并穿插分享加拿大的历史、文化、法制和政治体制。
事件经过
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乌克兰三口之家，男主名叫 Volodymyr Okomaniuk（以下简称 Ok 哥），女主叫 Alla，他们还有一个女儿，名叫 Dana。
Ok 哥一家在 2006 年 12 月申请了加拿大技术移民，这家人的移民申请前后折腾了五年之久，最终，加拿大移民局在 2011 年 2 月 9 日拒绝了他们的申请，理由是 Ok 哥曾在乌克兰情报机构 Ukrainian Security Service 服役，他的经历可能对加拿大造成安全隐患。说白了，就是移民局怀疑 Ok 哥有可能是间谍。Ok 哥不服，向加拿大联邦法院提交了司法复核请求。
我们先来看看 Ok 哥一家的神奇经历：
- 1995 年至 1998 年期间，Ok 哥在 Ukrainian Security Service 服役，这个组织的中文正式翻译叫乌克兰国家安全局，英文简称是 SBU。Ok 哥主要从事反恐和打击极端宗教组织相关工作。
- 服役期间，他接受了为期半年的培训。紧接着，他又进入乌克兰国民警卫队（Department of the State Guard）服役两年，一直到 2000 年。
- Ok 嫂曾是一位教师，她从 1997 年开始在乌克兰政府部门工作，
- 2000 年至 2004 年期间，Ok 嫂在乌克兰驻加拿大总领事馆担任“第一秘书”。
- 2004 年，在结束了使馆工作后，Ok 夫妇回到乌克兰，开始经营餐馆。可能是想念加拿大的生活，也可能是想重新回到美丽的渥太华，三年后的 2006 年，他们递交了移民申请。
我在网上查了 SBU 有关的信息，这个组织的前身是苏联克格勃 KGB 在乌克兰的分支机构。苏联解体后，SBU 开始独立运作，基本上就是乌克兰的专业情报机构，也是反间谍和反恐怖活动的主要力量。Ok 嫂担任的使馆“第一秘书”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职位，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处理文书的秘书，这个岗位能接触大量的机密情报。Ok 嫂在使馆任职期间，Ok 哥也随行前往加拿大，他的“组织关系”继续留在 SBU，日常工作是负责乌克兰使馆安全的保安。
Ok 夫妇的特殊背景引起了移民官的注意，毫无疑问，移民局必须对他们进行安全调查（Security Screening）。有过加拿大移民经历的人，可能都对“安调”这两个字至今还心有余悸。如果移民申请人被认定可能涉及到国家安全、间谍活动等情况，就会进入安调流程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“入坑”。安调由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和情报机构联合执行，一般时间都在一年以上。通常来讲，高级公务人员、情报机构、军队、公安、军工领域的工作人员，都有可能被安调。
针对 Ok 哥一家的安调整整持续了四年时间，期间，移民局多次要求他们补充跟学习、工作、旅行相关的材料。2010 年 12 日 22 日，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向移民局提交了关于 Ok 夫妇的“安调报告”，根据报告内容，移民局在 2011 年 2 月 7 日要求 Ok 哥面试并且要求他解释在 SBU 服役期间的具体经历。
两天后，移民局正式拒签了他们。
概念延伸：Eligibility 和 Inadmissibility
这对夫妻，可能是现实世界中的史密斯夫妇，他们身怀绝技，为乌克兰执行秘密间谍任务；也可能只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普通文员和保安，领着一份微薄的薪水，养家糊口。具体的细节我们无从所知。在讲述 Ok 哥上法庭维权的过程之前，本胖有必要先介绍加拿大移民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：Eligibility 和 Inadmissibility。
一个外国人，不论是短期旅游，还是长期移民，要合法进入加拿大，必须经过移民局的签证和审核流程，这套流程，有两个重要的决策节点，分别叫做 Eligibility（资格审查）和 Inadmissibility（不准入境）。
移民官审核签证时，首先会进行 Eligibility（资格审查）检查，主要是看申请人是否具备申请签证的资格。比如，申请旅游签证需要证明自己旅行结束后会离开加拿大；申请学签需要有学校 Offer 和学费来源；申请移民需要满足对应移民项目的具体要求；申请家庭团聚需要证明真实家庭关系和担保收入，等等。每种类型签证或移民项目的资格要求都不尽相同。Eligibility 可以理解为申请签证或移民的第一道门槛，如果不满足资格审查的要求，那么 100% 会被拒签或者要求补料。
通过了资格审查，并不意味着会立刻获得签证，移民官还需要审核申请人是否存在 Inadmissibility（不准入境）的情况。加拿大移民法第 34 至 41 条规定了八种不准入境的具体情况：
- 第 34 条：从事间谍行为
- 第 35 条：侵犯人权或种族灭绝
- 第 36 条：有犯罪经历
- 第 37 条：有黑帮经历
- 第 38 条：健康原因
- 第 39 条：财务原因
- 第 40 条：虚假陈述
- 第 41 条：违反本法
移民法中的这八个条款堪称守卫加拿大国门的“八大金刚”，移民局对 Inadmissibility（不准入境）的审核极其严格，不仅会在签证环节审核，还会在入境环节再次审核，甚至入境以后，也可能因为这些原因被驱逐出境。也就是说，即使持有有效的签证或枫叶卡，如果移民局认定当事人存在以上八种情况，可以在边境做出拒绝入境和原地遣返的决定。
这八个条款的细节规定和适用范围非常复杂，本胖不可能在今天的故事中完全讲清楚，我会在后续的故事中逐一介绍。
移民局拒签 Ok 哥一家的依据是移民法第 34 条：从事间谍行为或可能对加拿大国家安全构成威胁。移民法的这个第 34 条一共有 7 个子条款，分别列举了包括间谍、渗透、颠覆、暴力、恐怖主义等多项具体的威胁国家安全行为。但是移民局也清楚，真正的间谍都是来无影去无踪，很难获得“实锤”证据。因此，移民法第 34 条还设计了一个“兜底”条款，这个条款翻译成中文，大意就是“作为特定组织的成员，有理由让移民局相信其正在从事、已经从事或将从事本款所述的危害国家安全行为”。
这个兜底条款真的“害人不浅”，移民局可以自己定义这个“特定组织”的范畴，只要申请人曾经在敏感的部门，或者特殊行业工作，就可能落入这个兜底条款，轻则安调，重则拒签。我曾见过有人因为在地市一级的税务局工作，而被列入安调名单的，这个就实在有点冤枉了。
庭审纪实
法律面前，人人平等。在加拿大，司法和行政是完全分离的，法院并不跟政府一个鼻孔出气，Ok 哥即使身陷间谍嫌疑，他的司法复核仍旧被加拿大联邦法院受理了。2013 年 5 月 6 日，联邦法官 Richard G. Mosley 明镜高悬，升堂审案。
Ok 哥认为，移民局的拒签理由不够充分，缺乏实际证据；另外，移民局并没有向他提供 CBSA 那份“安调报告”的副本，违反了程序正义（procedural fairness）原则。
- 注：程序正义（procedural fairness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，限于篇幅，不在这个故事中展开。
法官在判词中写道：
- 在根据移民法第 34 条做出拒签决定时，移民官拥有“自由裁量权”，但是这类决定，必须合理（reasonableness）和经得起推敲（reviewable）。针对 Ok 哥的案子，移民官的拒签决定是直接根据 CBSA 的“安调报告”作出，决策过程中没有体现出移民官“自由裁量”或独立分析和推理的过程。移民官并没有对 Ok 哥服役的 SBU 进行“独立分析”，他手头的证据也无法直接证明 Ok 哥在 SBU 服役期间参与了任何间谍活动。法官指出，类似的拒签决定对申请人会造成重大影响，因此必须谨慎决策，移民局应该遵从“疑罪从无”的原则，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，不应该做出拒签决定。
- 法官指出，根据程序正义的原则，移民局应该向 Ok 哥提供“安调报告”的副本，并且给予 Ok 哥解释的权利。程序正义是英美法系中的一种法律传统，这源于一句法律格言：正义不仅应得到实现，而且要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加以实现（Justice must not only be done, but must be seen to be done）。根据这个原则，如果“安调报告”中包含了 Ok 哥进行间谍活动的直接或者间接证据，移民局应该向 Ok 哥披露这些信息，并且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。显然，在此案中 Ok 哥并不知晓报告的内容，也没有获得解释机会。
最后，Mosley 法官认定移民局的拒签理由缺乏依据，并且违反了程序正义的原则。Ok 哥一家的移民申请被发回重审。
延伸思考
移民法第 34 条的这个“兜底条款”是一项害人的恶法吗？不一定。因为没有这样的“兜底条款”，移民局就缺乏有效的法律武器，把那些可能对加拿大国家安全存在威胁的人挡在国门之外。从立法的角度来说，必须增加这个“兜底条款”，来保障法律的完整性。
同时，这样的“兜底条款”赋予了移民官极大的自由裁量权。移民官也是人，他们也可能犯错、偷懒、甚至歧视性和刻意利用这样的条款来达到拒签申请人的目的。
这时，加拿大联邦法院和对应的司法复核流程就体现出了它的重要性。立法、行政和司法的三权分立原则，有效的避免了这类“兜底条款”和移民官的“自由裁量权”被滥用。
下期预告
犯有侵犯人权或种族灭绝罪行的人，能移民加拿大吗？
声明：《移案追踪》系列公众号文章，主要介绍跟加拿大签证或移民申请有关的一些经典“伸冤上诉”案例。写这个系列的目的，是想通过讲故事的方式，以真实的移民案例和法官在判案过程中体现出的思想，来帮助读者了解加拿大作为一个法治国家，是如何在移民及各类签证申请过程中保障各方的权益。本系列所有素材都来源于加拿大联邦法院的公开判决文书，在不影响事实的前提下，为避免内容过于枯燥，本胖会适当增加一些“戏剧化”的情节和调侃，但这并不意味着本胖对案件当事人的任何不尊重。这个系列内容仅供读者了解加拿大移民法和执行过程中的各个环节，不够构成任何移民或签证办理建议。错误或疏漏很难避免，还请读者朋友们不吝指教。
